【百日双杰Day59】山城
#半原著,羡澄,一发完
在靠近云梦边上,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。山下平原处约居着几百户人家,几代繁衍后,这山里就越来越热闹,集市商铺,酒坊楼市,俨然成了一座小城。这城看似与世隔绝,却有着相当的快乐。
而说到这酒,就不得不说起山中的一户人家。
这户人家是前几年刚搬到山里来的,听说以前都是顶了不得的人物,却因着什么变故而家道中落,后再度起家,风来雨来的大半辈子,一看后继有人了,便想找个地方,图图清净。
他们选了这里,却不选人多的地方安家,一人一个小包袱,独独窝到了山顶去了。
他们在一条小溪旁安了家,房子是自己一砖一瓦亲手盖的,牲圈是自己一点点亲手垒的,什么都是自己弄。
而这山中人一遇到什么新鲜事,总会相互谈论,他俩新住户自然也免不了。更有好奇者直接沿着那条蜿蜒的溪,找到了他们。
不过却是站着稳稳当当的去,颤着轻飘飘地回。
从此那户深山人家,便是人来人往,生意不断。
深究其因,山中长者捋着胡须,饮下一一杯酣纯,才缓缓道:“酒妙!酒妙!”
特别是,当到了晴天。
那是山里人最爱往那户人家跑的时候。
因为交流多起来,人们便知那二人一个魏姓一个江姓,名字不常提,便称江生和魏生。
这一到晴天,山路好走,人让太阳这么一照也都十分精神,便纷纷结伴,又或是和酒坊的年工们一起,大罐小壶地推着带着,就奔入深山。
那魏生极热情。
叔公哥姐儿的一声声地叫,家长家短的也愿同人唠,搬酒运酒腿脚麻利,很有眼力价,人们自是喜欢这魏生。
但他们也喜欢江生。
江生身子似乎不太好,不能帮魏生搬酒,只能干些简单的活。
比方洗衣晒衣,喂牲口择青菜。平常妇人做的些活,叫他一做,平白还显出几分优雅来。
他们晴天而来,便就不止一次地看到过,魏生帮他们打酒运酒,那江生就在魏生身后晒衣洗菜。
晒得是刚刚洗好的鸳鸯床单单,洗得是绿油油的新鲜油菜菜。
莫名喜庆。
来打酒的老爷们们瞧见了,难免得呦呵几句,说那江生是魏生的小媳妇哩,说那江生贤惠得他们也想要哩,说那江生何时大大肚子,给那魏生添个娃娃哩——
有些粗鄙但实在是玩笑的话江生听了,总会不好意思。
他红着脸,床单也不晒了,菜也不喜了,一跺脚,冲进屋里不出来了。
来打酒的人们轰然大笑,魏生也跟着打哈哈。
待人走安静下来,魏生便会抱着一摞东西,进屋去找那羞了的江生。
他俩给人酿酒,也总会收些报酬的。
但却也不强制一定是钱财,有钱的给钱,没钱的给东西,一个来回下来,魏生往往会抱满怀。
“这是山下王大哥给的蜂蜜罐。”
“这是刘大伯给的山药蛋。”
“这是沈姐儿给咱的粗布,明儿你赶两件衣服出来可好?”
“这是……”
魏生喋喋地说着,江生还故作生气的不理他。
那魏生也不是没得办法,真就“媳妇”“媳妇”地叫两声,摸着人平坦结实的小腹,哄着人要生娃娃。
江生一见,拿着沈姐儿给的布,“噹——”地敲在魏生头上,骂了句“坏人”,就起身去晒床单了。
留下魏生一人哈哈大笑,眼睛里头亮亮的,像初夏雨水被光发射,带着靓丽的色彩。
“哗啦啦,哗啦啦——”
刚刚说完雨,没成想几天后,真就下雨了。
下雨天山路不好走,没人去要酒,人们便都闲下来,堆在一起说闲话。
他们的主题已经从江生和魏生身上淡开了,但女孩子们不是。
她们还在讨论那两俊美的男人,猜测他们的年龄,猜测他们的喜好,猜测他们的,关系。
似乎因为下雨天,所有的事都变得有些缠绵。
在一旁纳鞋底的老阿婆听着姑娘们乱七八糟地猜想,一锥子差点攮到手,便怪起人来说她们乱讲话。
姑娘们听了,个个雀般地飞走,走时还不忘猜测他们现在会做些什么。
阿婆一笑,转眼去望屋外不停地雨。
很少人知道江生和魏生现在在做什么,但她知道。
她见过一次,虽只一次,她却觉得那会是他们雨天的所有。
她那次雨天悄悄上山,为得她那快不行的老姐妹讨一口酒喝,就看到了江生和魏生。
他俩住的屋子开了窗,江生倚在窗前,桌上热茶正冒着热气,他侧着头,似在看什么。
她下意识地躲了起来。
魏生在一旁数铜板,好像在合计这几日的开支。
等魏生数完了,便看见了出神的江生。
“你……在干什么?”魏生问。
江生不回他。
“这雨有什么好看的?难道……又是诗情大发,想借机吟诗一首?”
江生这才理他:“闭嘴。”
魏生不老实,从桌子的一头爬向了江生的那头。
江生不乐意地挪着身子。
“快告诉我,到底是在做什么——?
江生又不说话了。
魏生拽着他的肩膀,声音嗲嗲的,拉拉扯扯了他得有四五次,他被弄得实在烦了,才又道:
“闭嘴。”
魏生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,像一只受了屈的狗,落入江生眼里,江生立马软下辞色,道:“听雨。”
原是他在听雨。
淅淅沥沥的这雨,阴阴霾霾的天,仔细一听,像在说一段往事。
这便让人不住想听了。
只是都是些往事,难免不让人伤心惆怅,阿婆还在想会是些什么往事,便见那魏生眼珠一转,就轻轻抬手抱起江生的头,拉进了怀里。
阿婆睁大了眼睛。
那江生侧着脸,耳朵刚好贴到魏生的胸口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是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动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像雨一般不停,却又没有雨那样柔弱。
江生听着听着,然后她看见。
江生笑了。
“我这‘雨声’比你刚才听得,如何?”魏生道。
江生还在笑,杏眼一弯,让阿婆想起了一句诗。
沾衣欲湿杏花雨。
她没上过学,只偶尔听得她那老姐妹说起过,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,亦不知这诗应不应景,只觉唯有这几个字眼,才能形容她的感觉。
温婉的,细腻的,又带着一丝儿丝儿情趣,蔓到骨子里,让人发痒。
江生依旧沉默,却抱着魏生,不想出来。
显然,这“雨声”比他刚才听得,是更悦耳的。
魏生也由他抱着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笑声不断。等笑够了,便关了窗,没了声。
阿婆撑着伞在雨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,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断,那样好的两个人。
只她刚一回家,屋里便摆了两坛酒,酒香飘出来,是魏生酿的。
家人们好奇,因为没人看见这两坛酒是被谁搬进来的,等他们发现,酒已经在这了。
老阿婆没功夫多想,让人抱着酒,就去找她的姐妹。
姐妹日子不多了,但还是倔强地活着,似乎舍不得什么。老阿婆一来,她呜呜哭起来,酒香滑过喉咙,带着相见的清甜。
老阿婆的姐妹又活过来了。
似乎是因为那酒。
这让晴天时,魏生那儿的生意更好了。
“所以呢,阿婆,他们俩都是什么关系呀——”
“阿婆你告诉我们——告诉我们好不好——”
“哼~阿婆肯定吹牛来着,她根本就不知道~!”
雀们不知听了谁的话又飞回了老阿婆的身边,缠着她告诉她们各种事。
她告诉她们,他俩是很好很好,很好很好的关系。
她们却不信,有个姑娘竟问:“是像您和您姐妹那样的关系吗?”
老阿婆一下闭了嘴。
她抬起头,屋外雨里,远处的桥上,她的姐妹撑着一把油伞,佝偻着向她家走来。
老阿婆放下手中的鞋垫,起身去接她的姐妹了。
留下一群雀儿,继续叽叽喳喳的猜测。
这场雨一直下了好久,连绵几日终于出了太阳,人们家的酒缸空了,便相约一起去魏生家里讨酒。
魏生家里又热闹了起来,江生不晒床单了,改晒被。
老爷们儿们又和江生玩笑,江生这回不是只知道跑了,进屋直接拿了个鞭子,站在门口,像门神。
老爷们们不敢笑了,一个个憋着忍着,要了酒给了东西,赶紧走了。
魏生笑他太认真,江生顶他,有本事说你你试试。
魏生道好。
但令魏生没想到的是,几个月后,当人们再度来取酒并终于答应不和江澄玩笑时,他们之间,却没了之前的欢乐。
几个月后的山里,起了大雾。
魏生看着身旁熟睡的江生,觉得今天是不会有人来取酒了,又估摸了下江生起床的时候,便先起身去酒窖收拾了。
但等他回来,床里已经没人了。
魏生大骇,屋前屋后喊了遍也没人应,江生的衣服还在床边,现在天越来越冷了,江生只穿了中衣,再往下,魏生都不敢想。
他跌跌撞撞地就向山下跑去。
此时的江生,已经到了山下人多的地方。
他一双眼里满是惶恐和迷离,像在极力引着什么般到处瞎晃。
人们认得他,都知他是那魏生的伴儿。
但他们却很吃惊。
这还是那个拿着鞭子,一脸骄傲的江生么——
人们没有放任江生在街上乱撞,城西的王大哥拽着他的袖子,将他安置在自己家中。
黑炭热烈地烧起来,热水搁在炉子上噗嗤噗嗤地烧着,王大哥给他找来件干衣服,让他先披着。
江生有些混乱,他缩在墙角里不住打颤。
城东头儿的刘大伯听说江生一人下山了,拄着拐杖喊上沈姐儿一同去探望。
沈姐儿应了一声,偷偷又卷了几匹布,跟着刘老头一起去了。
他们到时江生的状况还不是很明朗,他怕他们围着,可他们却感觉不到,在他们眼里,生病的人都是喜欢被在乎的。
“江生江生,是我呀,我呀,你王大哥——”王生道,“这回我家蜜蜂又酿了好些蜜,等雾散了就找你家魏生换酒去——”
王生坐到他身边,想去碰他,他却不愿,一把打掉王生的手,又向墙角里缩了缩。
“你别碰他——”刘大伯一拐杖轻打在王生腿上,自己上前关怀道,“江生?江生?刘大伯来了,不怕不怕——”
江生看了看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,一愣。
刘大伯继续道:“前儿又去你家送山药的那个——你家魏生还帮我把酒送到家呢,你忘了?”
“……”
江生更混乱了,但好在却不那么抖了。
沈姐儿在一旁憋不住了,一脚迈到床边:“江生!江生!是我哩!我让我阿婆找人去叫魏生了!你不要急!”
“……”
江生眨眨眼,不可置信。
围在他床前的几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他,关心他。那种嘘寒问暖的感觉,跟当时完全不一样。
他们,不是他们。
江生身子一个巨颤,眼里突然蓄满了泪。
床前三人皆慌了手脚,又赶紧软言安慰,不想那江生泪更多了。
三人一时不知所措,还好,就在这时,魏生赶到了。
魏生一见到江生,江生一见到魏生,两人都是急急一叫,然后奋力扑向对方。
魏生一把搂住江生,恨不能把江生揉碎了融进骨头里。
江生埋在他的怀里,哭声大作。
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,还是有些无措。
整间屋子,只听得江生的哭泣声和埋怨声。
“我做梦了!我做梦了!我梦见他们又找你去了!”
“我等了你那么久!你怎就不回来!不回来!”
“我没有办法,我真的没有办法!!!我只能引开他们!只能引开他们!!!”
几句话江生一遍遍重复着,像是久积在心的控诉,悲戚异常。
魏生拥着他,一遍遍道歉,声音也颤得厉害。
其他三人静静地听着,心里都明白,他们是有故事的人。
但无论之前他们的故事如何,到了他们这,他们便只管以诚相待。
江生和魏生相拥了老半天,哭闹才算结束。终于静了下来时,王生让魏生和江生先在这里住下,等第二天天好再回去。
沈姐儿把布留下了,不过这不是给魏生和江生的,这是给王生的。
王生脸红了。
魏生还强装笑脸,“伤心”了一把。
等所有人都走了,屋里只剩下江生和魏生,二人亲了亲,便止不住地做起来。
隔壁就是王生,他们也不管了。
他们撕咬着,索取着,所有的冲撞与容纳和着血而变得更加粘腻。
魏生还对江生发誓:他以后,会一直守着他。
第二天,王生像什么都不知道,招呼他俩吃了早饭才许他俩走。
但很快,魏生又回来了。
他给帮助过江生的每户人家,送了两坛酒。
人们推脱着不要,却架不住他的热情。
“我,应该的。”
说这话时魏生的眼睛在望远方,仿佛在回忆某些怅惘,仿佛在庆幸某些万幸。
有些人看得懂,有些人看不懂,但不管懂不懂地,都收了酒。
这事就此结束,往后的日子,按说该是魏生和江生最清闲的时候。
大雪封山,没多少人来要酒了。
但他俩的小屋里,却很热闹。
好似有什么东西将他们和山下的人牢牢地联系起来,十天半月之余,总会有那么一拨人带着食粮结伴上山,来讨酒,来串门。
江生那会儿是最忙的,忙着准备饭菜,忙着收拾房间。
来自山下的老爷们看着他和魏生忙里忙外的招呼,又不怕死地开始调笑。
他没有再去拿鞭子吓唬人,而是紧紧跟在魏生后头,低着头尾巴一样和魏生一起招待客人。
自从那次独自一人下过山后,江生的脾气慢慢地变了。
客人们盯着看着,笑得更厉害了。
席间人们倒正经起来,江生和魏生跟他们谈得也尽兴,几碗酒下腹,面前的锅子也翻滚起来。
下雪天吃火锅,还是特辣的那种,这一开火,几人就齐齐动筷,不等食物凉些就送入嘴中。
“呼呼——”
“呼呼——”
几人被辣得吐气,动作不雅地吐着舌头。
江生和魏生非常接地气的学了起来。
所有人哈哈大笑,一碗酒喝下,又吃起来。
但他们感觉,江生和魏生有些不对。
每吃一口吐出热气,他俩就像在告别什么,又像是在迎接什么。
而畅快淋漓之意,却是他们都有体会的。
至于那不对的地方,他们实在说不上来。
江生和魏生身上的秘密,或许只有他二人才明白了。当然,只他二人明白就好。
大笑继续,江生和魏生旁若无人地互看一眼,动作一致地又仰头吐了口热气。
暖暖的气体升腾,从肺腑而发,带走年少时的生死万难,迎向质朴纯真的现在。
一切的一切,都仿佛在江生和魏生的眸中重新上演,总之百般苦痛千般辛苦,于此刻,都化作一缕热气,在空中消散了。
留下酒兴不断,一杯碰着一杯,美酿佳肴,不能辜负。
一桌子的人接二连三地喝倒了,只剩魏生江生,和那山中长者,捋着胡子不住道:“酒妙!酒妙!”
江生摇着身子,要给老者倒酒。
老者忙起身道不用,还给江生作了个揖,自己斟了一杯,一饮而下,倒了。
江生晕着脑袋一时没弄明白,笑着去看魏生。魏生在喝酒,江生又望了望一屋子的人,伸手就去抓魏生。
“以后,咱俩就在这里吧。”他道。
魏生喝酒的动作一顿。
“我们跟他们,我跟你,管他晴天还是下雨下雪的,他们待我好,你待我好。”
魏生放下酒,回握住江生的手。
“一日如此,百日,更要如此。”江生难得这样直白地讲话,一双眼里也亮亮的。
魏生扬嘴一笑,紧紧地握着江生。
“好。”
江生又笑了,他扑进魏生怀里,缠着魏生给他一个吻。
魏生吻住了他,然后把他抱进了屋里。
等客人都走光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,江生一身青红,被魏生按在床里休息,他出来打扫收拾。
他们的粮仓被昨天那些人填得满满的,魏生望着那些食粮,听着屋里均匀的呼吸,心里一片亮堂。
深山城中,雪下得,更大了。
——END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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